不予我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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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丰廿八年端午,恒帝李焱病危。一时间人心惶惶,一众大臣都彻夜守在长明宫外面,唯恐有何变数。太医院正周龄携全院太医经过一日一夜的救治,终于将恒帝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李玉宵跟着周龄出去,周龄跪下。 “太子殿下,皇上的情况不容乐观,怕是撑不过一月了……” 明知道这句话说出来会是杀头之罪,周龄还是据实相告给了李玉宵。 周龄离去,原本沉睡的李焱已经醒了过来,刘青扶起来他,他挣扎着下地,来到了龙案旁坐下。 “刘青……拟旨,传位于太子,择日登基!” “皇上……” “拟旨吧!” 刘青躬身领命,李玉宵进来了。不多时,一直候在外面的首辅徐天正与文武大臣都进来了。 圣旨已经拟好,李焱盖上了玉玺,“刘青,念吧!” “是!”刘青躬身,“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得天下至正莫如我朝,凡帝王皆有天命,朕自得天下数十年来殚心竭力鞠躬尽瘁。然,乱臣贼子扰我河山,欲反丰复黎。致战事四起,民不聊生。无奈朕身抱恙,年事已高,虽有心却无力。 太子李玉宵,人品贵重,仁慈孝顺,深肖朕躬,必能克成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尔等定要惕心保全,全力辅佐。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圣旨念完,文武大臣面面相觑,继而跪地山呼。李玉宵却跪不接旨,“父皇,孩儿不接受。” 李焱颤抖着手指向李玉宵,还未说话便先咳出了一口血,一时间众人都慌了神,再次将太医召了过来。 而原本传闻被困的燕瀛泽,此刻正在燕天宏二人的遗体面前。燕瀛泽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一个人默默关在房中一日一夜了。 “燕老头,二娘,你们也不要我了么?”燕瀛泽笑了笑,“二娘,你看燕老头,头发白了那么多……揽月肯定会说燕老头又老又丑的……”他一点一点用毛巾擦干净燕天宏与宋妙兰两人脸上的污迹。擦得认真而悲伤。 许久之后,燕瀛泽走出了房门,林越站在门口,想说什么,燕瀛泽却直接从他面前走过去了。 走了一段距离,燕瀛泽回头,“林越,传令下去,准备调兵吧!” 林越点头,什么都没有说转身离去,不多时,鼓声阵阵,所有士兵集结完毕。 燕瀛泽看着城中李焱传位的布告冷笑了一声,“乱臣贼子?” 燕瀛泽骑着马儿,身后是雄兵猎猎,阵前对峙着赵天麟的义军。忽然,一声马儿嘶鸣,一众义军都不约而同□□让开了一条路,一身黑衣的赵天麟、燕瀛泽心心念念的白子羽便策马而至,到了燕瀛泽面前。 此时,距白子羽离去,五年差一月。 这是自从燕瀛泽与义军对垒以来,亦是两人分开以来,第一次与白子羽面对面站在一起。 燕瀛泽的目光射过去,白子羽坦然的接受着他的目光。白子羽一袭白衣换成了黑衣,眸光依旧清冷。束住的三千墨发随着风而起,一条泛白的旧缎带跟着随风而动。 白子羽的目光回望过来,二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犹如被胶着一般,再也移动不开分毫。燕瀛泽俊朗如昔,只是眸中的神色却全然不同了,多了几分冷漠与狠绝。二人谁也不说话,就这么默默对望着,许久之后,燕瀛泽的喉结动了动,声线低沉,“赵门主,一别经年!别来无恙否?” 白子羽淡然的眼神略略变了变,瞬间便又恢复常态,只是抓住缰绳的手握得死紧,“小王爷,好久不见……” 自从燕瀛泽那句赵门主唤出,白子羽似乎觉得有些东西正在随风而逝,快得让他猝不及防。 天上日头正好,燕瀛泽身后的一众人却忽然感觉到了无边的寒意,林越抱了抱肩膀,“啧,山雨欲来啊!” 燕瀛泽看着一袭黑衣的白子羽,冷声道:“赵门主,我本不愿意与你对垒,奈何天意弄人,我们终须面对。但是我不愿意再掀起战火,你便代替你的士兵与我比试一场吧,一局定胜负……” 白子羽眸光微闪,身旁的苏青与白泉面色已经变了。他们深知白子羽武功已经废了,若是燕瀛泽与之比试武功,白子羽必输无疑。他二人正想开口,燕瀛泽已经朝着身后一挥手,“拿来。” 身后的侍卫便抬出了一张大理石的围棋盘过来。 “一局定胜负,赵门主请……” 苏青与白泉松了一口气,白子羽下马,燕瀛泽已经席地而坐。白子羽走到他对面,深深看了他一眼,一撩衣袍坐下,燕瀛泽唇边泛起了一个意味不明的浅笑。二人身后的士兵都已经炸开了锅,千古奇闻,从未听说过在战场上是两军主帅用下棋来定胜负的! 燕瀛泽对身后的唏嘘声充耳不闻,执了黑子便落下。白子羽执白,你一颗我一颗,二人便在棋盘上开始织就一曲明灭的盛世江山。 这,是他们相识的第三次对弈! 转眼间大半日过去了,一局棋从早晨下到黄昏,他二人丝毫未分出胜负,场中黑白缠绕,已经只有两处可供落子之处了。只是不论落在何处,表面看起来燕瀛泽落下去都是死路一条,必输无疑。 只有当局者知道,黑子落在右角,燕瀛泽必能反败为胜。 燕瀛泽却不急着落子,而是看着面前一袭黑衣的白子羽,心下叹息,还是白衣好看! 燕瀛泽收回目光,将手中已经握得温热的黑子落在了左角处的空白处起身,“赵门主好棋艺,燕瀛泽自愧不如……” 白子羽恍然起身,还未开口,燕瀛泽便转身朗声对身后的士兵道:“我厍水城的儿郎们,怎么办?你们的主帅输了!”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一时间场中安静得落针可闻,过了片刻后,忽然燕瀛泽的士兵发出了响彻天际的呼喊,“愿赌服输,愿赌服输……” 燕瀛泽听着震天的呼喊,唇角扯出了一个满意的弧度,转身对白子羽抱拳单膝下跪行礼:“燕某愿赌服输,这场战燕某输了,从此甘心臣服于门主。” 白子羽还没有收起脸上的愕然之色,燕瀛泽便跪倒在他的面前了。“你快起来……”白子羽将燕瀛泽往上托,燕瀛泽却使了个千斤坠,纹丝不动,“燕瀛泽叩见太子殿下……” 燕瀛泽声如洪钟,身后的士兵也跟着跪倒,“叩见太子殿下!” 听着身后响彻天际的声音,燕瀛泽就着白子羽的力气站了起来,“请殿下跟我来,既然我归顺了殿下,有些事情便要与殿下商议。” 苏青与白泉显然在状况外,莫名其妙看着他二人从杀气凛然到黑白决斗,又莫名其妙看着燕瀛泽参拜,到现在白子羽被燕瀛泽带走,他二人一直莫名其妙。 等到看着白子羽离开,他们想追过去,却被林越拦住了,“你们让他俩待一会儿,久别重逢要说的话多着呢,你俩去添什么乱?” 苏青显然没明白过来,,白泉点了点头,将苏青拉走了。 燕瀛泽走在前面,一言不发,白子羽便也不开口,二人的气氛很微妙。燕瀛泽将白子羽带进房中,然后从柜子中拿出一套衣裳扔在床上,“换上!”说完便关上门出去了。 白子羽走到床边,拿起燕瀛泽放下的衣服,入眼一片雪白,那是之前他留在无忧谷的衣裳。看着面前晃眼的白色,白子羽才惊觉,他似乎已经许久不曾穿过白衣了。白子羽放下衣裳,打开了房门。 燕瀛泽站在房门外,听到声音回头,白子羽依旧一袭黑衣,燕瀛泽狭长的凤眸微微眯了眯,倒是什么也没说,转身冷着脸依旧不言语。 白子羽跨出房门,安安静静站在燕瀛泽身旁,“方才那局棋你明明可以赢了我的,为何要那么做?” “是么?我不觉得!” “燕瀛泽,你到底想做什么?”白子羽的目光有些担忧。 “我什么也不想,已经输给你了,自然是听你的命令了。”燕瀛泽这句话倒是说得郑重,只是神色间分明很火大的感觉。 “不,我们不是一路人,我们是敌对的……” 燕瀛泽抱着手臂将白子羽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语声有些不善,他进房坐在桌边,到了一杯水,看着杯子里面的茶叶起起伏伏,“四年不见,你就只有这些对我说么?” 白子羽跟着进来站在燕瀛泽对面,“我听说了王爷与王妃的事情了,节哀!” “就这样?”燕瀛泽的语气中的火气已经越来越大了,“你确定你要说的就这样?” 白子羽点头,燕瀛泽霍然站起身,手中的杯子便被贯倒了地上,他一步一步走到白子羽面前,眸中的怒火简直可以毁天灭地。 白子羽就这样与燕瀛泽对峙着,燕瀛泽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鼻翼嗡动,显然正在酝酿着一场滔天怒火。 对峙了许久之后,燕瀛泽看着白子羽淡然清雅的眼眸,周身的怒火渐渐平复下来,紧握的拳头松开了。他平静与白子羽对视,“你真的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白子羽迟疑了一下,“你……还好么?” “笨蛋!” 燕瀛泽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面前的白子羽死死拉进怀中,“白子羽你这个笨蛋,你看不出来我在生气么?” “你一声不吭给我留一张破字条就消失了,几年来音讯全无,我用尽手段都找不到你。然后我只好傻乎乎跑到无忧谷去种桃树…………现在你回来了,居然就只问我还好么,你真是…………真是天底下最残忍最混蛋的人……” 燕瀛泽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复又有几分委屈不甘与落寞。白子羽无声苦笑,回手环抱住燕瀛泽,在他颈侧蓦然叹息,“我知道……对不起!” 他又岂会不知,只是现实太多阻溯,若能重新选择,他依旧会那么做,短暂的别离是为了日后永恒的厮守。 “一句对不起就想打发我么?”燕瀛泽的语声稍许起伏,依旧充斥着些许委屈。白子羽略微往后挪动了一下,燕瀛泽抱得十分紧,他的骨头都似乎要被折断了一般。 他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燕瀛泽,燕瀛泽在他的目光中,四年来那颗为他日夜悬着的心就如同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链一般,终于断了。白子羽轻触了燕瀛泽的唇一下,“对不起……” 燕瀛泽咬牙切齿将白子羽再次拉近,落在唇上的绝不能称之为吻,而是真真正正为爱痴狂的惩罚,恨不能将白子羽拆吃入腹中。 白子羽被撞得后退,唇舌间血气腥涩,燕瀛泽霸道的攻城略地,绝对不给他逃避的余地。片刻后,白子羽稳住身形将自己伤痕累累的唇舌送过去,缠绵附和,似乎在保证承诺着此生再不诉离殇。 燕瀛泽一腔怒火被白子羽的温柔缠绵所浇灭,他推开白子羽一点点,喘着气盯着白子羽,还有几分恶狠狠的感觉。白子羽的唇色鲜红,唇边还有一丝血迹,双眸中有无数的歉意柔情。 燕瀛泽就这么看着白子羽,白子羽稍稍凑近燕瀛泽,抬头吻了吻他的眼角,他下意识便再次吻住了白子羽的唇,唇瓣轻触,敛去了他先前的粗暴,变得极度温柔,似柔风轻抚慰藉离殇。 白子羽闭上眼睛,燕瀛泽有些烦恼又有些伤怀,他先前分明准备好好惩罚下白子羽的,可如今,人送到面前来了,却舍不得了……他搂紧白子羽加深了这个吻,温柔舔舐,专注深情。 他们紧密相拥,天地万物为之冷寂失神,只有怀抱中的彼此是热切的…… 纠缠中桌翻椅倒,此刻连接他们的只有彼此热切的回应。撕扯间衣裳滑落磕磕绊绊,他们谁也没有停下,急不可耐的检视着暌违已久的彼此,只是想用这样的重逢来填满分开的每个日日夜夜这具躯壳所叫嚣着的想念。那是他们最不可磨灭的牵绊与印痕。 白子羽微垂了睫毛埋在燕瀛泽颈侧。燕瀛泽无声叹息,收紧手臂揽住白子羽,恨不能融进骨血——谁准许你擅自离去,谁准许你抛下我一个人去承受,你这个笨蛋! 他接连不断的热吻让白子羽的心燃烧成了一团烈焰,只想将燕瀛泽的满腔深情都燃烧殆尽,与他合二为一! 燕瀛泽低头……此处省略一万字…… 白子羽走了出来,来到燕瀛泽面前,燕瀛泽端详了片刻拥抱了他一下笑道,“这才是我的子羽……”燕瀛泽将手中的缎带缠在白子羽的三千墨发上,打了个结,“这条带子竟然还在?” “你说过,用它束发,可以共白首!”白子羽亦是笑了笑,眉眼温柔。可以与燕瀛泽共白首,是他最深切的愿望。 燕瀛泽扶着白子羽坐下,端过杯子给白子羽倒了一杯水递过去,斟酌片刻后道:“你有何打算?” 白子羽握着杯子怔然片刻后抬眸,“你带我去看看王爷吧!” 燕瀛泽沉默片刻点头,带着白子羽出了房门朝着燕天宏的停尸地而去。 白子羽在燕天宏夫妇的遗体面前静默许久后跪地叩首,然后回身开口,“燕瀛泽……” “子羽。”燕瀛泽牵住白子羽的手打断他,“若是你让我撒手不管,你就不必说了。不论是为了你还是为了燕老头与二娘揽月,还是为了我自己。为了谁我也不可能撒手不管。李焱欠我们所有人的,我都会讨回来。” 白子羽没有接话,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扣紧了燕瀛泽的手。既然命运让他们一起面对,那便一起吧,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 二人离去,却在跨出门槛的时候燕瀛泽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心口处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麻非麻,还有一些疼痛。燕瀛泽平复了一下呼吸,疼痛并不明显,过了片刻后,再无感觉。 “怎么了?”白子羽看燕瀛泽面色有异。 燕瀛泽摇头,“奇怪,心口似乎有些发麻。” “心口?”白子羽伸手覆上燕瀛泽的心口担忧道:“是不是李焱又催动了雌蛊?” “不像,根本没有什么痛感,只是有点麻。现在燕老头已经死了,想必他目前不会再拿离蛊来折磨我了吧,毕竟我还帮他守着皇城呢。” 他二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白泉与苏青远远而来,身后跟着林越。 林越虽为人父,依旧是一副浪荡子的样子,他双手抱胸,“啧,他们要来打扰你们的好事,我拦不住。” “瞎说什么呢你。”燕瀛泽在林越面前晃了晃拳头,“看我不叫可儿收拾你。” 白子羽的脸稍稍红了一下,白泉递给白子羽一张纸条,白子羽看了后唇角浮起了一丝浅笑。 “怎么了?” 白子羽将纸条递给燕瀛泽,“李焱毒发了。周龄传来的消息,李焱下诏传位于李玉宵。” 燕瀛泽骇然无语,“周龄是你们的人?真不可思议,你们到底有多少暗线?若是当初你想要我的命,那岂不是太轻而易举了?” 白子羽道:“丧门要接生意,自然要有情报,只不过暗线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力量,只负责消息传递罢了。李焱太谨慎,给他的药从来都先要经过无数道检验,所以一直无从下手,周龄等了五年,才有机会。这毒是慢性的,一点一点混进了李焱平日里进补的药材中,日积月累,李焱便中毒了。” 燕瀛泽正色道:“那你接下来呢?准备怎么做?” 白子羽摇摇头,“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便不用着急了,我们从长计议。萧尚书定然会拼死顽抗,他是好人,我不想伤他。更何况,我不想再血流成河。” “子羽,你能不能听我一句?这些事情都交由我去做,你等着结果就好。” “燕瀛泽,若是你,父母之仇你会假手于人么?”白子羽的语声淡淡,“你会么?” 这是一个不用回答也不能回答的问题,所以燕瀛泽无法开口回答他,只好沉默。 白子羽又道,“我可以的,相信我。再说,你被离蛊牵制多有不便,我必须要想办法拿到雌蛊才行。” “子羽……” “好了,不必再说了,你懂我的意思!”白子羽飘然往前走。 燕瀛泽顿了片刻跟上去,笑道,“子羽,若你只是白家人,你还会这么拼命去报仇么?” 白子羽站住,“当初我就是不愿意做赵天麟,所以才让丧门枉死那么多无辜的人。所以不论我以前如何想,如何不愿意去承认自己是赵天麟,可是我现在必须承认自己是赵天麟!” 燕瀛泽听着白子羽的话,唇角一直挂着笑意,只是心头却苦涩晦然,若是他的子羽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替代品……燕瀛泽想不下去了。继而又暗自责备自己,不是早就决定了么,无论白子羽是不是赵天麟,他都会拼尽一切,让白子羽得到赵天麟该得到的一切。 皇宫中的李焱父子还在胶着,李玉宵跪在地下拒不接旨,李焱服下了太医的药后,虚浮的喘气将内阁首辅礼部尚书等几位大臣都叫了过来交代好登基的事宜。 所有大臣退下去之后,李焱将李玉宵带到了龙案前,将瑞兽香炉中的雌蛊取出,“宵儿,你自己看看吧。” 李玉宵接过盒子打开,雌蛊安安静静躺在盒中。李玉宵不明其意。 李焱将引虫香点燃,将雌蛊的盒子干脆放在了引虫香所燃起的烟雾上,可是一盏茶时间过去了,雌蛊纹丝不动 。 “你看明白了么?”李焱喘息着坐下。 李玉宵满面惊异,不可置信,“雌蛊……死了?” ※※※※※※※※※※※※※※※※※※※※ 过年了,要回老家了。有可能断更几天。